特朗普曾承诺以单边行动挑战全球贸易规则。但他遇到一个现实问题：哪怕对个别行业有利，轻率征收关税也会伤害美国消费者和国内工业。
太阳能电池组件制造商Suniva的总部位于亚特兰大郊区，是一座红砖建筑，该公司就是在这里花了十几年时间将自己吹嘘成美国制造业的佼佼者。该公司由当地一名教授创立，从得克萨斯州一家超市屋顶的太阳能电池板，到佐治亚州南部一位山核桃种植户搭建的小型供电工程，到处都可以看见Suniva太阳能电池的身影。
然而当Suniva去年4月申请破产——它将自己的倒闭归咎于来自中国的廉价进口商品——的时候，其申请文件泄露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事实。
在提交特拉华州破产法庭的请愿书上签字的，是Suniva的中国总裁朱成。Suniva是香港上市的顺风国际清洁能源有限公司(Shunfeng International Clean Energy)的美国子公司，顺风国际自2015年以来一直是Suniva的多数股股东。在所附董事会决议上签字的所有董事都写的是汉字。
要不是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这可能只是又一个举债发展的中国企业投机失败的故事。但Suniva现在处于一起贸易案的中心，而这起案件已一路来到美国总统的办公桌，且最终可能成为美国对中国发动贸易战的头几枪之一。
到1月底，特朗普必须决定是站在Suniva（该公司在破产几天后即发起贸易行动）一边，并对进口太阳能电池（多数来自中国）征收大范围关税；还是站在美国广大的太阳能行业一边，后者警告称这样的关税将导致消费价格上涨，并且，如果造成太阳能相比价格低廉的天然气等其他供电方案的竞争力降低，将损失成千上万的就业机会。
特朗普，以及急于最终兑现这位总统上任之前的承诺、对中国和其他国家采取强硬贸易行动的政府，面临一系列决定，这起太阳能案就是第一个。
前总统小布什(George W Bush)的贸易顾问菲利普•列维(Philip Levy)表示：“一年来我们在搞清楚（本届政府的）计划方面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我们知道他讨厌目前的贸易制度。但替代制度是什么？”
同样即将到达最后期限的还有去年对进口铝和钢材发起的调查；以及由于对中国知识产权制度和迫使外国企业转让专有技术行为发起的一项调查而可能导致的关税。
所有这些意味着现在到了一个关键的贸易时刻。贸易既是特朗普14个月前当选时的核心问题，也是其支持者将用来评判他的问题。
这些迫在眉睫的决定暴露了特朗普贸易政策的双重现实。就像其所承诺的那样，他已经开始撕毁贸易协议，让美国退出与日本及其他10个经济体达成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简称TPP），并启动了与加拿大和墨西哥《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简称NAFTA）的重新谈判，以及与韩国另一项贸易协议的重新谈判。他还不断抱怨与中国的贸易逆差，据白宫称，不久前他向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表示“当前局面不可持续”。
但是，特朗普还没有兑现他在2016年竞选期间威胁要推出的关税，也没有落实他在就职演说中提出的强硬的保护主义，当时他发誓要“保护我们的边界，防止那些生产我们的产品、窃走我们的公司、摧毁我们的就业机会的国家来劫掠。”
特朗普政府迄今为止在关税方面动静不多的最大原因是，它发现了大多数贸易争端中存在的固有利益冲突。特朗普在竞选时对自由贸易的抨击引起了共鸣，他还承诺要采取单边行动来挑战贸易伙伴的耐心和考验全球规则。但他也遇到一个现实问题，即哪怕有利于个别行业，轻率征收关税也会伤害消费者和国内工业。
太阳能案展示了全球供应链和外国投资的复杂经济和政治现实。自从中方所有者申请破产以来，Suniva一直竭力用美国国旗武装自己。已破产的德国太阳能集团太阳能世界公司(SolarWorld)旗下美国子公司也与它一起推动征收关税，同样吹嘘自己是美国制造业翘楚。
发言人马克•保斯滕巴赫(Mark Paustenbach)表示：“Suniva一直并将继续致力于振兴遭到中国欺诈行为破坏的美国太阳能制造业。”他表示由于Suniva在背负了数千万美元债务之后破产，总部位于香港的顺风国际不再控制这家公司。
取而代之的是纽约一家贷款公司SQN Capital Management，目前这起贸易案由它主导。该公司曾为Suniva 2015年一个扩张计划提供了5100万美元贷款，以Suniva的制造设备抵押。
特朗普政府和外界支持者中的强硬派正敦促总统征收关税，以保护美国制造业和一个被前几届政府让给中国的战略行业。与白宫顾问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合著《致命中国》(Death by China)一书的作者格雷格•奥特里(Greg Autry)最近在一个保守派网站上写道：“对这起案件采取迅速而坚定的行动将纠正对美国企业、工人和纳税人所犯下的一个大错。更重要的是，这将向北京和其他国家表明，美国政府再次把美国人的经济利益放在首位。”
Suniva发起的对所有进口太阳能电池征收大范围关税的案件建立在一个合理论据上，即中国制造商长年通过将生产转移到其他国家或经第三方国家运送电池的方式成功逃避反倾销关税。真正的问题在于如何做出最好的回应。
Suniva在提交的案件中呼吁针对进口采取广泛“保护措施”，比如去年由准司法机构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大多数委员签署的最高达35%的关税。特朗普得在本月26日决定是按照ITC 4名委员中的3名所建议的出台关税加配额制度，还是采用一些更为温和的方式，例如征收进口许可证费用，并把收入交给美国公司。
Suniva的呼吁引起太阳能行业许多人的反对。硅谷公司SunPower的首席执行官汤姆•沃纳(Tom Werner)感到愤怒，因为关税会打击自己的盈利业务，却为竞争对手纾困。SunPower在马来西亚和菲律宾生产太阳能电池。
沃纳表示：“大面积征收关税的效果将是打击一家成功的美国公司而去为两家不成功的外资公司提供资金。其中的逻辑匪夷所思。”
他认为，太阳能电池已经成为高度自动化工厂生产的商品，生产回流不会为美国创造多少就业岗位。此外，他表示：“对太阳能电池征收关税是昨天的战斗。未来的战斗是储存与太阳能的结合以及太阳能与电网的结合。如果你想保护创新，那么问题是：‘你如何让美国制造业在下一场（战斗）中获胜？’”
华盛顿有一些太阳能企业大力宣传反对关税的理由，SunPower就是其中之一。它获得了加里•科恩(Gary Cohn)领导的国家经济委员会(National Economic Council)的同情——科恩被广泛认为是美国政府中最支持贸易的成员之一。沃纳说，长期对中国持强硬立场的美国贸易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Robert Lighthizer)等人则没那么有同情心。
沃纳在谈到与莱特希泽等官员打交道时表示：“对话很艰难。”
然而一些特朗普的支持者已经被招募到反关税的事业当中。福克斯新闻(Fox News)节目主持人、总统最坚定的保守派支持者之一肖恩•汉尼蒂(Sean Hannity)指责Suniva和Solarworld操纵美国的贸易法来引诱美国纳税人的支持。
他在一段为反关税组织录制的无线电广播录音中宣称：“特朗普上任让美国制造业再次迸发活力，而现在美国发展最快的行业之一就是太阳能制造。但是一些外资企业，他们就是无法让自己脱离政府保护。”
特朗普虽然没有退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或者兑现竞选期间承诺的其他激进举措，但他的保护主义言论鼓励了美国公司发起反倾销案和采取其他贸易举措。
美国商务部长威尔伯•罗斯(Wilbur Ross)经常赞扬去年美国反倾销案件增长逾50%。其中包括波音(Boeing)对加拿大庞巴迪(Bombardier)提起的诉讼，该诉讼导致美国对出售给美国航空公司的飞机征收近200%的初步关税，在加拿大和英国引发政治反弹。
一些专家担心一系列新案件带来的长期后果。美国对外贸易委员会(National Foreign Trade Council)主席、长期担任美国贸易官员的鲁弗斯•耶克萨(Rufus Yerxa)表示：“即使他们停止搞砸《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我们还是可能面临一些更具腐蚀性和破坏性的东西——日益强烈的对缺乏竞争力的行业采用保护措施（就像那些太阳能案件一样）的愿望，再加上没有任何新的协议打开国外市场。这种双重打击可能对我们最具竞争力的行业非常不利。”
太阳能案件不是特朗普收到的最具挑衅性的贸易行动诉求。最近，美国商务部向特朗普提交了一项针对中国的进口钢铁调查的结果，据信该报告建议美国出台关税加配额制度，特朗普有90天时间做出决定。它以美国国家安全为由，但遭到美国国防部长吉姆•马蒂斯(Jim Mattis)等官员的反对，马蒂斯认为这可能会疏远日本和德国等钢铁生产国盟友。
另一项对中国知识产权制度进行的调查有可能导致进一步的行动。解决知识产权问题的努力得到了美国商界的广泛支持，后者受够了其眼中北京方面迫使企业拿关键技术换取在华开展业务的机会的霸道做法。然而，很多人担心这会招致中国的报复。
中国并非唯一准备报复的美国贸易伙伴。欧盟官员明确表示，如果钢铁案件最终损害了欧洲工业，那么他们将会针对美国的波旁威士忌和乳制品出口展开报复，而韩国最近寻求让世界贸易组织(WTO)同意其重启一项针对美国的逾7亿美元报复性措施的休眠计划。
美国贸易政策史的作者道格拉斯•欧文(Douglas Irwin)表示，所有这些交锋都是由于美国有一位将贸易置于其议程核心的总统，以前很少有美国总统这样做。他认为，特朗普将一种不加掩饰的保护主义带入了总统办公室，这是19世纪以来未曾发生过的。就连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也公开表态支持自由贸易，以缓和与日本的贸易战。
然而，特朗普刚刚上任一年时间，所以“很多事情仍需要观望”。欧文补充说：“演出还没有结束。现在甚至还没到中场休息时间。”
译者/何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