娲尧湾的报告
我们队有二百四十四人，水田四十八亩、旱地二百零三亩，生产不好，每年正二月间，总有几家要靠豌豆尖充饥。七八个孩子的人家，更是年年借账，债台高筑。队长也不愿再当，一九八一年春上生产队散伙了，自耕巴掌大的百衲衣，各奔前程。
实行了联产责任制，反正一人只有亩把地，做好做孬自己受。挖田用锄，栽秧靠手，生产工具更原始了。不过农民干活很舍死，过分劳作的结果是，粮食总产比以往最高年成增加两成。推广优良品种，海南岛的一株苗，在社员精心培育下，水稻亩产一千二百八十六斤，一般也有八九百斤的。大豆黄小麦亩产只有四百斤，而绵阳十一号却可产八百多斤，一向被认为低产的小麦终于获得了高产。一九八二年，全队缴农业税折合原粮三万九千斤，私人卖余粮四千斤，加上出售生猪、山羊、兔子、禽蛋等，再加上队办粉坊、醋坊、面坊、加工坊等项，净收入一万三千二百元，人均五十四元。前年我队粮食成本是每斤二分四厘，去年为三分，仅此一项就浪费七百元。大家说，要因地制宜，用八字宪法指导农业，科学种田，降低生产成本。
搞好农业有三点很重要：合理施肥、准时播种、劳动力强。农技员应该告诉农民什么庄稼最宜什么肥料，哪些肥料可以共同施用，什么样的土质适种什么作物，怎样才能提高土地利用率，做到投资少赢利大。抓住季节的好处人人皆知，然而要做好就困难了。劳力不够，请求支援，可请工是不易的，酒菜不好人就不到，酒肉烟茶开齐吧，生产费用太高，只会亏本。向生产的深度和广度进军，替自己创造日益增多的福利事业势在必行，然而单枪匹马是不成的。大家仅仅只顾抱住各人的娃娃不哭为止，百年大计则闻所未闻。为争一块晒坝、一件农具，吵翻了，打伤了，冤冤不解，五十年代的高尚风格呢？队办粉坊关闭，今后有待加强集约经营。队里有个堰塘，从前鱼肥荷香，如今鱼稀莲绝。十九个蓄水池、五个牛滚凼，可以发展渔业。
养蚕是古来摇钱树，农谚四十八天见现钱。家家户户竞相养蚕，一年三熟。王用楷去春要了一张半蚕种，蚕茧卖了两百元，这还不算最好。王小林喂的半张，管理不善，死得多，茧质低，只收了八元九角七。随着养蚕业的发展，争桑越来越激烈，影响团结友爱，解决办法是尽快利用荒坡荒坝植桑。利用青叶、蓖麻叶养柞蚕，也是开辟财源新途径。队里大片树林，用材便利，因修成渝铁路需用枕木，柏树遭致毁灭。经过三十年的自然生长和人工栽培，树木又成林了，谣传柴山还要变动，一九八二年四月，孩拳大的树木，全被砍光，几人围抱的大树乌桕、油桐、果树悉被伐尽，甚至把桑树也烧掉了。在妈妈催逼下，五一回家，我也提起弯刀，狠命劈向西山岩边我家自留柴山。毁林事件在各地时有发生，令人发指，这给国家和自己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祸延子孙。森林覆盖率由一九五〇年百分之十五降至眼前百分之一点七。犭分儿、毛狗、野猫、画眉、董鸡已销声匿迹，连麻雀都不多了。
去年五一节，队上用公积金一千三百元购置一部十四英寸彩色电视机。乡亲们欣慰地告诉我，队里准备修水塔，两三年就能吃上自来水。沼气不过关，今年一定重新弄过。尝到了甜头，集资联办工副业将得到更大的发展。王用光夫妇一九七四年病逝，遗下两个儿子，欠下四百元钱，队里民主商议决定代偿债款，并把他们抚养到十八岁。五保户谷子云去世，乡亲集资安葬，妥善处理后事，周木匠把她十五岁的傻孤孙收养。邱忠良六个孩子，入不敷出，穷斯烂有，社员大会讨论通过，减免了他的陈年老账。王水河夫妇只有一个女儿，年进工分钱四五百元，生活宽裕。队上抓住这两家对比算账，一些社员懂得了节育的好处。由于各级党委密切关注，我队人口自然增长率已由一九七七年千分之三十下降到千分之四。也有人认为钱再多无人花枉自忙，儿多命苦是存活银行，再穷再累也心爽，几十年后儿孙满堂，金银无量。计划生育逆水行舟，有的宁肯罚款也要儿子，不至于落到阿Q的田地。有人结婚就定下了长远规划，早已存好上千元等着生二胎的就有十来个。
这儿地处中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区，北纬三十度线穿过，优越的自然条件给农业生产提供了保障，水稻、小麦、玉米、花生、甘蔗、黄麻、油菜、豆类、瓜果、蔬菜、甘薯等等，应有尽有。满山青得到重视，既搞了上百种经济作物，又不与粮食作物争地，田边土角都利用得令人满意。可惜竹编、刺绣、雕刻这些民间艺术，现在却需到博物馆去找了。复兴一些传统手工艺，抓好这项工作，社员收入增加，市场也会活跃。勤俭忠厚的故乡人民，心灵手巧，发挥聪明才智，把娲尧湾打扮成一座粮经丰收的大花园，比只出风流不出粮油的贾氏大观园强多了。
生产起势了，生活改善了，要求高起来。衣着逐渐在变，你那个家织老毛蓝布排子衣裳吗，硬是看不起，老年人总是笑咪咪地拉着我说：“洪林哪，你看我们那个娃儿该好孝心哈，一个一件皮大衣，就是死了也闭眼了。”甘薯原是大半年口粮，如今已成副食，玉米食用不到一半。饲料来源广了，六畜兴旺。全队母猪四头、青猪八十七头、仔猪九十六头、肥猪二十头。山羊发展最快，已有五十六只。方山丘陵地带，山羊的远景是辉煌的，鸡牲鹅鸭更不用说。畜禽多了，肥也多了，农家肥解决了肥料不足的大问题，今年的小春又是丰收在望。
娲尧湾满眼茅庵，生活水平提高，再住茅草房总觉得不舒服。社员合伙自拱瓦窑，烧砖烧瓦，除了自给还有外销，年纯收入千元以上，九座新瓦房出现了，还有二十余家买好了瓦，其外十几家正在积钱。相信不久，娲尧湾就算名副其实了。虽然那是竹子做的椽、檐，弯弓八拐，煞是难看，但凡事总不能一步登天噻。从前小儿语：“手一扌老，金手表，脚一提，华达呢，倒腕一看八点半，一步跨进资阳电影儿院。”如今不大念了，现今社员已有收音机二十四台、缝纫机五部、收录机两台、自行车十三辆、手表十二只，电风扇、电熨斗也有了。
建新居也好，种庄稼也好，人们普遍感到人手少，请人难，更不用提大型工程了。队委倡导，闲置几年的合意水库要整治，沟渠也要疏浚，社员却七拱八翘，捏不拢来。兴修水利可以迈开向深度和广度进军的步子，非集体化不能为功，古代靠拉夫派劳役，公社靠齐心，现在退回去了，可见集体化是历史的必然。只有这样，或许几十年后才有农业现代化可言。冲天的干劲再加上现代化，必定所向披靡。
一九八三年二月十九日资阳中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