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指甲
携手前进二十年了,因为业务关系,身为主刀医师的妻,手指甲从来剪光,不留锐气。
妻生在大山脚下辕门坝,据说是安县土匪司令部,从北川县南流的山溪蜿蜒曲折,汇入安昌河,清洗着她美丽的家乡。妻爱新奇,喜欢冒险,她总是催我改行,埋怨我几十年钻故纸堆,没有大起大落的刺激感,是懦夫,缺乏厚实的肩膀供人依靠。去夏到今春,她和我冷战,我到京发短信,她不理,在京郊堂兄家,我拨通电话,让堂兄和她话家常,套近乎。
夏天,她跟团旅游南欧六国回来,被受术女郎缠访,那妞双流县人,经常从北京飞回成都,小题大做索赔巨款。妻无心上班,黑心的私家医院落井下石,扣发几个月工资妄称罚款,抗争无效,待业赋闲。适逢女儿从深圳航空公司回家,带她去美甲,终于看见妻的纤纤素手蓄了一点点指甲了。她受到了女郎讹诈,出钱是在所难免,期间短信不断,给她安慰,说留得青山,打发了高级叫花女,再精力充沛地创造吧。七月二十五日,妻终于回了一条:“洪林,昨天很晚与律师谈了,她代我去处理那事,这些天他们三天两头找我,我也没心思上班,现在有人来管啦。我还要一张发票。孩子在那里很好。”伦儿得知,飞来短信:“呵呵,这样最好了,只要我们一家共同努力,未来绝对是光明的。爸爸,书我已经寄出去了,早点儿睡吧,晚安。”
秋天,我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圆了多年作家梦,积蓄一笔钱,邀请她双飞广州,经东莞到深圳宝安国际机场看孩子,首次游历港澳,跟团来去,行色匆匆。她的学生从中山市来陪游数日,是个东北妞,初为人母,白嫩细腻,样子甜甜的,一笑俩酒窝,清纯一如少女,对我一口一声姐夫,叫得像真的一样,大小梅沙合影,大鹏湾海边冲浪,充分享受阳光、沙滩、亲情、友情多面交织的乐趣,还有美味海鲜,不知今夕何夕。
我们结婚,没有操办,没有聘礼,没有首饰,没有出游。买结婚物品那天,我嫌一盘莲花白贵了竟要退掉,她端到跟前:“我喜欢素菜。”避免和服务业争执的尴尬,巧解我围。孩子出生的头一天,她还挺着大肚子坚持上班,孩子满月,她又恢复上班了。你看今天一些女公务员,今天查出有了身孕,明天就请假在家带薪保胎的多了去,生下麟儿几年不上班,在家带娃娃,工资照领,奖金照拿。世纪刚跨,她独闯蓉城,要跳槽又害怕老板毁掉她的手指,半夜打回电话嘤嘤哭诉,我一个劲宽慰:老板既是你美容同学,她断不至于那么心狠手辣,何况现在择业双向选择,换岗已属平常,把心收回胸腔吧。同样是女子,我家的就被亏待,受委屈了,问心有愧啊。
和我一样,妻闲不住,是个劳动者的命。岭南归来,她到一个咨询公司上班,依然不摸刀,指甲继续蓄,粉红的甲盖油光锃亮。指甲一任其天性的日子,在咨询公司持续了半个月。
俄国十月革命九十周年那天,妻心花怒放,渴盼十年的执业美容医师资格证总算颁发:“老公,多年希望得到的证终于拿到手了,今天这个公司我已辞职。”结婚多年,她知道我忌讳这个老字,唯独欣赏老公一词,她却很少启用它。亮证出击,被另一家美容医院笑纳。红指甲才美半年,又静悄悄剪光磨圆了,这次,妻信心十足,重振干练作风。业余走穴,马不停蹄,但是再也不肯动用家里那张美容床,这张床,有时客卧,有时主躺,没准成了我摊书查资料的好战场。
豆萁之争,伙夫欢喜。要知道,今天的中国人,一不留神,可要飞起来吃你,当心啊,无力自保的善人们。世界险恶,家人何妨消除隔膜,联手互保?
二〇〇七年八月二十七日至十二月八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