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雪
除夕观灯武侯祠、南郊公园、锦里一条街,经历了芙蓉城震耳欲聋的长时间大剂量高分贝的返祖野蛮的被禁绝又死灰复燃的甚嚣尘上的鞭炮声。妻过腻了春节,大初一一清早,夜雨刚住就逃离炮阵,跟团远郊胜游,追寻失落在荒野的年味,横生生把我给裹挟了去。
其实,烟花爆竹是我遗弃的老舍物儿。文革爆发,我还露着开裆裤,就穿梭于坟地和供销社之间,拾荒交售,捏着分分钱角角钱,换取零碎,乐颠使性的,一天到黑呜喧呐喊,高歌猛进,童谣唱彻月儿圆,送走小年迎大年,元宵龙灯狮灯舞,焰火火炮狗扯连。生产队过年大家耍,白天,这里放把山火,那里弄股炊烟,烧野食子吃,要路口牛屎堆里按个鞭炮,噼啪一声,乖妹子突变花姑娘,新衣服乍闻牛粪鲜,引来胆怯的妹妹掩口就哭,心野的姑娘张嘴便骂,力大的嫂子抬手开打,踩斜几根田塍、撵弯多条土埂,呵呵,胖大嫂就是够不着,只好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指手挖脚地咒骂:“你狗日的短命猴儿,你跟老子记倒,哪天碰到我要几把把捏死你野龟儿子!”于是对骂,辱及祖宗十八代,裤儿都要跳落,喉咙险些挣破。入夜,丘陵安闲,竹林祥和,十几个尻季子约齐全湾爱凑热闹的男女老少到宽阔的田塍,看我放焰火,三响火箭一射,黑咕隆咚的天幕上,洞穿火树银花,映红了西山岩标:“毛主席万岁!”各种无可名状的花炮,冲天而起,脱兔凌霄,把贫下中农千百年的霉运送上九霄云,惊动鱼儿在堰塘里安逸得直渐板,咚啊咚地响。
一个激灵,车门忽开,哦,成温邛高速公路温江出站口到了,接纳几个美丽的姑娘加入团队,一车人心情亢奋地挺进西岭雪山,导游吟诵“窗含西岭千秋雪”杜诗,告给大家一些已知的信息和未明的段子,整得一个二个神飞窗外,心跳雪原。下车整队集合,钻迷宫似的猪儿笼笼,因避开了人流高峰,还没转昏,已经连坐两次缆车,跃上海拔三二五〇米的阴阳界。一递递提升,冷杉银装素裹,雪松绝壁挺拔,缆车凌掠山间大树,山风劲吹,刺痛脚丫,王顾两旁卷霜花。一坡坡望去,草色无影,树丛稀疏,千山万壑黑白分明,黑的光石头,白的非树即丛,高洁为树,低皓是草。不屈的石缝,对着苍天黑起个脸,千秋万岁涓埃是求,一旦积累了半抔灰土,它就怒茁新芽,惹绿草树,以谢苍穹好生之德。大队人马凭栏息赏阴阳界景致,裹足不前了。继续攀升一里山岭,没有石级,也无木栏,软雪单薄,我皮鞋滑,绝险处四肢着陆,磨蹭推进,老婆山姑娘出身,运动鞋管用,虽因肺病未愈,走走停停,到底健步滑行,手举相机,摄留野趣,白衣红围,效果出色。路亭歇着等她,顺手把游客乱扔的垃圾聚入垃圾筒。我摸着红石尖吼山,重庆下岗工人妹妹雅安做生意,尾随而至,顺着红石尖吐气,最后五个勇敢者互相摄影,把灿烂瞬间抛给三三一〇米,这是我登临的最高海拔了。一路上,金色阳光老和我们捉迷藏,冷不丁小别了,一忽儿挤出半张脸,逗乐我儿时欢歌:“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折回,我依然一马当先,专心捡垃圾,拾了十几袋,心想反正也不去滑雪,有的是时间,哪知荒野垃圾过多,手拾棍拨,红日西沉,哇,离发车只剩半小时,而乘缆车、雪地公交车就不止一小时,三个手机轮番拨妻小灵通,信息滞涩,回跑不上半里,又觉似有岔路,倒不如上缆车再联系。导游连拨十个电话,妻也拨来,下山人潮涌,缆车少,疏散慢,见有人插队引起谩骂对殴,直骂得雪地梅花开,直打得霜花溅泪来,保安和游人齐声劝架,我心飞山下,不顾而奔,脱衣在抱,直喊得罪,挥汗如雨。
下山迟到两小时,车早走了。妻在红石尖结伴下岗妹,认识了他们那个游团的导游,欢迎走失的掉队驴友加盟,一车人南腔北调,都很热情,招呼一起吃年夜饭,其乐融融,分送部分游客下榻花水湾金泉宾馆,正好我队导游出迎。
温泉泡到子时,入住别墅。花水湾之夜,深幽清净,一觉醒来日东升,昼夜不闻鞭炮声。城居三十年,这是最文明最幽静的一个春晚,香残西岭雪,酣畅花水湾。
二〇〇九年一月二十八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