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林：天佳集 五味车

 原始人，壮汉背老弱，触酸臭；奴隶背、抱、抬、拉奴隶主，骑兽背游，坐兽力车，闻骚臭；封建领主坐轿子，闪悠悠，香风透；资本家玩豪车、画舫、专机，追奔电，清爽够；脏臭冷热挤，大众汽车五味。脏乱差常有，唯独香气稀罕，除非公共汽车生意特差，偌大空间只有一个乘客，抱一大捆待售的栀子花。
    一九七四年六月，鸡叫起床，随老师甩腿迈开十一号自行车，挥退繁星挂月亮，露水降温叶尖凉，抓把青草揩揩汗，扯断薄雾补裤裆，步行十五里到长沙埂乘三角钱火车上资阳电影院看《决裂》，回校复述情节，批判资产阶级世界观，树立无产阶级教育理念。摸出粮票，排队到国营资阳饮食店吃午饭，大米掺杂豌豆、胡豆、玉米，围坐一桌，拈一小碟咸大头菜，清香可口，嘎嘣脆响。舀来一碗米汤，吃得喜气洋洋，米汤膜膜都舔光。窗外骄阳似火，室内汗水开瀑，透身盐酸汗渍。
    擦黑坐慢车回家，列车暑气熏蒸，车厢夯实沙丁鱼罐头，头脸明汪汪不断冒汗浸溢全身，让人察觉乘客立柱不是遗像，不是兵马俑，张口啃缺麦子粑粑拿面残月亮，打个喷嚏美苏尿裤裆。四位可敬的老师八只瘦劲的螳臂环拱圈出避难所，把五六个优秀小学生护卫在垓心，免得踩扁，分子变异。我们虽未受到直接挤压，到底乘客体温汹涌，好些旅客不洗澡，早已其味欠佳，污浊热风直灌，挥不散，驱复集，心里泛陶陶，体腔腻歪歪。两站路，地月距，见我打蔫，美丽的学姐诗云摸出一粒仁丹，按进我干燥发白的嘴唇。一下车，长沙埂晚风劲吹，醍醐灌顶，翻江倒海，哇地米饭退货，杂粮回土。空腹一身轻，精神好起来，一路高歌，踏碎月影，摇醒草房，哥哥进城回来啦。
    人民铁道人民爱，人民公路人民修，人民香车人民看，要身受，钱紧凑，臭冷热挤你将就，爱坐不坐一边瞅。吉普车、小轿车，一旦卡陷请你抽，出陷阱，扬长去，绝尘谁惜人民手？美帝围，苏修逼，毛主席心系西昌要骑驴，三线建设国防立，重工举，后方稳，反官僚，爱人民，发展交通最认真。运力紧，客车少，臭冷热挤改不了，勒紧裤带翻山腰。一个霜月天，偷爬煤炭车，驾驶室顶棚风大露冷，白头霜生在铁皮上，脚尖针扎般作痛，不出钱的买卖，哪有那么舒适，省省吧，到了下。一个暴雨天，给舅舅祝了生，步行四十里回家，出门不久天乌地黑，雷雨大作，妈妈牵我，姨妈背表妹，艰难跌撞在新铺沥青的成渝公路上，雨伞刮散架，洪流贴身滚，一绺绺黑发遮盖了眼睛，炸雷响，旅魂惊，呼吸急促呛死人，突然嘎地一声急刹车：“大嫂，快抱娃儿坐上来！”司机一脸大麻子，学雷锋，见行动，麻子心好，诚哉斯言，冷得瑟缩的我心头温又温，叔叔啊，你真是毛主席的好工人，工农联盟一家亲。
    公社瓦解后，国企盗毁前，工农联盟被破坏，人民道路富翁卖，设卡收费，遍地李鬼勒索买路钱。汽车工业大发展，受够了五味车，我节衣缩食，积蓄多年买了车，销售商馈赠一瓶香水，黄溶溶玉液喷喷香。从今往后，远敬脏臭冷热挤的公共汽车，悉心营造洁香暖宽舒的自驾车。变大五味成小五味，贵族老爷车平民化，此其时也。
                          二〇〇九年八月八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